【原文】
襄公如楚[1],及汉,闻康王卒[2],欲还。叔仲昭伯曰[3]:“君之来也,非为一人也,为其名与其众也。今王死,其名未改,其众未败,何为还?”诸大夫皆欲还。子服惠伯曰[4]:“不知所为,姑从君乎!”叔仲曰:“子之来也,非欲安身也,为国家之利也,故不惮勤远而听于楚,非义楚也,畏其名与众也。夫义人者,固庆其喜而吊其忧,况畏而服焉?闻畏而往,闻丧而还,苟芈姓实嗣[5],其谁代之任丧?王太子又长矣,执政未改,予为先君来,死而去之,其谁曰不如先君?将为丧举,闻丧而还,其谁曰非侮也?事其君而任其政,其谁由己贰?求说其侮,而亟于前之人[6],其仇不滋大乎?说侮不懦,执政不贰,帅大仇以惮小国,其谁云待之?若从君而走患,则不如违君以避难。且夫君子计成而后行,二三子计乎?有御楚之术而有守国之备,则可也;若未有,不如往也。”乃遂行。反,及方城,闻季武子袭卞[7],公欲还,出楚师以伐鲁。荣成伯曰[8]:“不可。君之于臣,其威大矣。不能令于国,而恃诸侯,诸侯其谁暱之[9]?若得楚师以伐鲁,鲁既不违夙之取卞也[10],必用命焉,守必固矣。若楚之克鲁,诸姬不获焉[11],而况君乎?彼无亦置其同类以服东夷,而大攘诸夏,将天下是王,而何德于君,其予君也?若不克鲁,君以蛮、夷伐之,而又求入焉,必不获矣。不如予之。夙之事君也,不敢不悛。醉而怒,醒而喜,庸何伤?君其入也!”乃归。
【注释】[1]襄公:鲁襄公,名午。
[2]康王:楚国国君,楚恭王之子,名昭。
[3]叔仲昭伯:鲁国大夫,名带。
[4]子服惠伯:鲁国大夫,仲孙它之子,名椒。
[5]芈(mǐ):楚国的姓。嗣:接续,继承。
[6]亟(jí):迫切。
[7]卞:属于鲁国公室的一座城。在今江苏省泗水县东,季武子欲侵削公室据为己有。
[8]荣成伯:鲁国大夫,名栾。
[9]暱(nì):同“昵”,亲近。
[10]夙:季武子的名。
[11]诸姬:指和周同姓的诸侯,姬为周姓。
【翻译】鲁襄公去楚国,到汉水时,听说楚康王死了,打算返回。大夫叔仲昭伯说:“国君这次来楚国,不是为了楚康王一个人,而是因为它大国盟主的身份和军队的强大。如今楚康王虽然已死,但它大国身份没有改变,它强大的军队没有衰败,为什么要返回呢?”但众大夫还是希望回国。大夫子服惠伯说:“既然不知如何是好,就姑且听从国君的吧!”叔仲昭伯说:“你们这次来访楚国,不是想为了个人安身立命,而是为了国家的利益,所以才不怕辛劳远道而来向楚国表示尊崇,你们不是悦服于楚国的正义,而是畏惧楚国的威名和军事实力。悦服于别人的正义,固然要庆贺其喜而吊慰其丧,何况是畏惧而慑服于人呢?畏惧楚国而来,听说楚君死了又要返回,就算暂且楚国芈姓有子孙继承王位,又会有谁代替他主办丧事呢?楚王太子现已成年,当政的显贵尚未变动,我们为先君而来,他死了我们就回去,显然是看不起新君,谁能确保新君的德行不如先君呢?即使在国内听到楚国有丧也应前去吊慰,现在听到有丧反而回去,谁能说这不是对楚国的侮辱呢?楚国的卿大夫侍奉自己的新君而负责本国的政事,谁会因此而使他国怀有二心呢?楚国的君臣要除去那些轻侮他们的人,一定会比以前更迫切,这样楚国对我国的仇恨不就更大了吗?楚国为免去轻侮就不会示弱,君臣上下一心,怀着深仇大恨来威胁我们,谁能抵御得了它呢?倘若听从国君的话中途回国而遭致祸患,倒不如违背国君的意见以避免灾难。况且君子凡事考虑周详然后才采取行动,你们都认真考虑了吗?如果有抵御楚国的办法和守护国家的准备,就可以回去;如果没有,不如到楚国去吊丧。”于是大家继续前行。访问完毕回国的路上,到方城山时,听说季武子袭占了卞城,襄公打算返回楚国,请求楚国出兵讨伐季武子。大夫荣成伯说:“不可以。国君对于臣子来说,他的权威是极大的。如果国君的命令不能在本国执行,却要依靠别国诸侯的力量,其他诸侯谁还会亲近你呢?倘若请到楚国的军队来攻打季武子,而鲁国人当时并未反对季武子夺取卞城的举动,他们一定会听从他的命令,防守必然会牢固。倘若楚国战胜鲁国的季武子,就是周室的王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,何况国君您呢?到那时楚国将在鲁国安置其同姓巩固统治,进而征服东夷,全力驱逐中原各国的势力,从而称王于天下,他们对国君能有什么恩德,会把鲁国白白送给您呢?倘若楚国没有打败鲁国的季武子,那么您用蛮夷的军队讨伐季武子不成,再想返回鲁国的话,一定不会获准了。与其这样,不如把卞城赐给季武子。季武子出于感恩事奉国君,也不敢不改过。一个人喝醉时常常会发怒,酒醒后也就转怒为喜了,又有什么关系呢?国君还是回国吧!”于是襄公回到了鲁国。